作者: εακ@Phantasie

標題: 撤退

副題: 這麼動魄驚心 就算白雪飛紛 都不吻 不想得我去步行

  

羅格特無法相信身邊的一切  

在這樣的暴風中前進‚或者說是後退‚已經有一個多月之久了。對羅格特來說‚眼前的敵人實在是從未想像過的強大。暴風雪不停的吹襲羅格特的視線在風雪交加下已經變得模糊‚令他在行動上也加倍困難。

 

羅格特艱難地舉起手掃走面上的雪花‚環看四周‚除了一片白模模外什麼都看不清。羅格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不存在‚儘管如針的冷風繼續剌在身上各處的傷口上‚他卻沒有任何的知覺或痛楚。他只是無助地希望尋求到自己仍然生存的證據。

 

是聲音感覆了羅格特。各種不同的聲音如利劍一樣‚插進羅格特的身體內。在他耳邊響起的是彷如惡魔的交響樂‚就像是從地獄中衝出來一樣,在白色的雪地上帶給聽到的人無窮的痛苦。是暴風雪無情吹拂的聲音‚是大自然嘲笑的聲音,夾雜著的是遙遠的槍炮聲‚大小不同的呻吟聲‚遲緩而無力的腳步聲,不知是哪一個人倒在雪地上永遠再站不起的倒地聲和如魔幻一般的慘叫聲。這樣的聲音不停刺激著羅格特的思維‚不停折磨著他‚如要把他整顆心臟都要挖出來一樣。

 

面對如此可怕的呼嘯‚羅格特沒有驚惶‚因為他知道驚慌解決不了什麼。相反的他要多謝這種聲響令羅格特明白到自己尚未消失。儘管正常人應明白到在零下數十度的風雪中是沒可能聽得清這麼的聲音,但羅格特管不了這麼多。他所想到的是: 繼續走吧,只有這樣才能活下去。

 

但風雪仍要對這班前進(或者說是後退)的人群盡顯自己的威風。它形成一道道無形的牆, 不停阻止著前進中的人群。就像要諷刺這些人的行動是徒勞無功似的, 把他們吹得左搖右擺。不能力敵暴風雪攻擊的人, 無助地被吹倒, 被丟下, 被大雪所蓋過。他們的生命隨著狂風的吹拂已消失, 可是四周的人對這些跌倒的同伴卻都置之不顧, 繼續走他們的漫漫長路。

 

或許他們根本就無察覺這些倒下的人‚面對著這樣的暴風雪‚即使是這班人‚這班強悍勇敢的軍人,也照顧不到自己‚連自己的生命也不能自控…亦或許,從一開始他們的生命就不是可控制於自己的手中了。但他們想不到這麼多‚在寒冰的環境下‚思考好像特別困難‚連他們的內心也格外冰冷。

羅格特的腳步越來越不穩。極遠處好像傳來了指揮官的響號聲,那該死的響號聲。

「是有什麼通知嗎? 難不成是要我們回頭折返? 難不成是要我們返回那空蕩蕩的莫斯科? 指揮官是否瘋了? 他真的那麼想返去的話, 大可以自己一個返去那地獄裡…不對…對比起現在這裡,已沒什麼地方可稱作地獄。」羅格特想著, 走著。

羅格特的思想已完全違反了一個軍人應有的準則。但是看來不止他一個‚其他的人對這響號聲也充耳不聞。也許他們根本已聽不到了, 在他們的面上要找到生存的證據越發困難, 繼續的向前走是他們生存的惟一力證。

 

作為軍人‚大前提自然是要勇敢面對任何挑戰和服從長官的任何命令。這是軍人必須格守的。對於這班正在風雪中前進的‚全部熟讀了他們偉大的皇帝所寫的『與軍士言』的軍旅‚除了這兩種原則絕對要遵守外‚追求榮耀‚體面和獎賞更是他們理應要求的。這一班身披光榮的戰衣‚帶著代表自由‚平等與博愛的三色帽徽‚如亞平寧山脈滾下來的洪流般立下奇功的戰士‚勝利的果實曾經是垂手可得的。

 

為什麼是曾經? 他們也不知道。就如羅格特所想般‚眼前所發生的一切絕對是難以想像的。到底出了什麼錯? 一支誓要把三色旗插遍全世界所有城鎮的強大軍隊‚擁有著榮譽和傲慢的雄師‚為什麼會淪落到要在寒冰的俄國冬天中落荒而逃的境地?

 

「怠惰會疲勞你們, 失去光榮的日子, 對你們來說是失去幸福的日子。」「我的字典裡沒有不可能這個字」寫下了那神聖的法典的皇帝的話語在羅格特腦中不停的迴響。在這一刻這句說話並未能安慰這支重傷的雄師‚反而像是在他們冰霜的傷口中再撒中盬。

 

在前面一早己顯得筋竭力疲的同伴終於倒下了。羅格特停下了腳步‚在風雪中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和一個老人家有什麼分別? 一樣是風中之燭, 一吹即逝。羅格特站在倒地的同伴前, 沒有絲毫動作。想起在進跓莫斯科時曾為勝利和手足大肆慶祝一場,曾許下諾言有福同享有難同擋,到撤軍時卻再沒有人理會當時受傷的他,甚至搶走他僅有的分配到物資。要不是他傷勢好轉,恐怕已和在身後數百里的數萬人一樣命運…那些同伴現在自然都已失去踪影,也不知是死是活…在這樣的大撤退中,誰又有空理會他人的生命?

 

不單不能有福同享, 甚至不能有難同擋。基督的博愛,偉大的法蘭西民族的精神, 在這個白色的恐怖戰場上有什麼用?

 

身旁響起了槍炮聲及指揮官悲壯的響號聲, 是藏在附近的農民和俄軍的攻擊嗎? 羅格特回望身後, 又一名同伴倒下了, 羅格特困難地彎下身, 拿起地上那同伴的帽子。光輝的三色帽上出現一個冒煙的子彈孔…雪地上沾滿著血紅的鮮血, 並且馬上結成一層冰霜。羅格特呆站著, 身旁繼續響起子彈橫飛之聲和慘叫聲。指揮官的響號聲越吹越響,身旁其他人開始向前奔走, 但這樣做只會令已用盡氣力的他們加快步向天國。

 

羅格特已走不動了, 或者他根本已再無走的念頭, 只是凝望著染血的雪地。白色代表著平等, 代表著純潔, 代表著優雅…染血的白色呢? 這個問題應該有無數人思考過吧, 但他們的生命都結束了,再也答不到此際的羅格特。

 

子彈射穿了羅格特的左腿, 他驀然地倒在地上, 就有如那些離他而去的同伴和其他數十萬名沉睡在雪地上的軍士一樣。可以思考的時間不多了, 羅格特的腦差不多已空白一片, 他想得的只是那遙不可及的家鄉, 那純樸的, 四處響滿的不是子彈聲而是聖詩和福音的家鄉。可以回得去嗎? 就算回去, 那班「都會蒙受你們的賜寵, 歡騰你們的凱旋」的鄉人真的會歡迎他們嗎? 以往的歡欣喜悅只是在滿有勝利, 黃金和美酒的圓桌上轉眼即逝吧。不想失敗並堅持到最後的失敗者, 和一早已自動棄權的失敗者, 又有何不同? 可的惜是羅格特沒有選擇權, 繼續步行和留在這裡, 最後迎接他的遭遇又有什麼分別?

 

留在這裡的他所受到的只是瞬間的孤寂, 也許, 比起沒人扶持而繼續不知何時終結的獨行要好多了……

 

雪開始漸小了, 白雪慢慢地散落在這一片雪地上。俄軍正在清理留在法軍屍體身上的任何有用物品。俄軍的指揮官繼續下達命令, 一邊把這些有物理收為已用, 一邊再度追擊那支正被雪所消滅的軍隊……

 

受著一而再的追撃, 經歷著風雪不間斷的摧殘, 拿破崙光榮的大軍繼續驚心動魄的撤退, 一個又一個的軍士孤獨地消失在俄羅斯被雪覆蓋的平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