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之戀>>
全一話
百無聊賴的仰頭望著水藍色的天花板，我下意識地翻了個側身，把頭枕了在自己那條長長的右臂上，另一條手臂則沒力地疊了在上面。姿勢，維持著一貫的慵懶。
呆望著那條動都不動的右臂，我開始覺得，自己已經無所事事到極限了。
坐了起床想讓自己的頭腦清醒一點，是故輕輕的搖了搖頭，繼而，我把視線轉移到那個坐在電腦前，連日工作到屁股在快要在椅子上生根的工作狂身上。他的背影，我已足足看了一天一夜了。看的時間愈久，就算再好看的東西都不會再好看。而且，他的背影根本一點都不好看。
看著那個冷冰冰的背影，還真是難為了自己。
因為實在無聊得快要掛掉，是故我便走到他身後，探出了頭，望望他的左邊側臉，再望望他的右邊側臉，想要吸引他的注意，想他暫時丟低工作來陪一陪我。然而他最終還是沒有發現到我的存在，雙眼仍舊專注在電腦的LCD屏幕上，咀巴則似有若無的單音哼著正在編輯的新曲，而手上，則卡著正在冒煙的Mind Seven。
為著被他再度冷落而深感不忿，我索性點起一根YSL，一口氣把吸入的煙如數吐向他臉去。豈料他莫說是責備，他居然連理都不理我，只是把手上的Mind Seven湊到咀邊，大口吸，然後繼續工作。
對著完全把我視作透明的他，我已經氣得無力作出任何應變措施了。雖則由認識他那刻開始，我便已經知道他熱愛音樂，更清楚明白他是個天生工作狂，也很清楚當他的戀人是件很痛苦的事，可是，正因為在重重不利因素下我倆仍能走在一起，所以，我以為他會特別珍惜，會格外留情。
是我想得太過天真了嗎？我並不需要什麼，我只想他偶爾能抽空陪陪我，即使只是一支煙的時間也好。可是遺憾地，他連抽煙時也會工作的。
嘿…真是天真的奢想。畢竟，我和他，足足相距了12年。就當我太幼稚，太白痴吧！我始終不明白為什麼我倆會相愛得如此堪虞。
愈想愈光火，我立即二話不說的就衝到音響組合前，用最大的聲量播放出他最討厭的POP系流行曲。
「啊啊啊啊啊呀！！」聽到我所播放的流行曲後，他果然立即就有了反應，直直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轉過頭來生氣地指著音響組合大叫︰「立刻給我把它關上！！」
「你終於有反應了，我還以為新倉先生你聾了呢~~」關掉了音響組合的電源，我冷冷地瞪著他說。
「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不要在我工作時播放音樂！？而且今次播的還要是POP…我說過，你有事的話要待我完成工作後才能跟我說，工作到中途被打斷的話，靈感可是會像出籠鳥般飛個一乾二淨的！！還有……」
「說話那麼久你咀巴不會抽筋的啊？」沒待他吠夠，我便搶先提出抗議了。「你已經整整三天沒有跟我說過話了，現在你還好意思罵我？？」
聽罷，他擺出了一張不能置信的樣子，抓抓自己那頭深紫色亂蓬蓬的頭髮，再摸摸長滿鬚根的下巴，頃刻，他方才恍然大悟。
「想起來，我好像已經兩天沒有睡覺了耶…怪不得我會這麼倦啦~~」
拜託，新倉薰，這個並不是重點吧！！
「反正手頭上的工作幾乎都快要完成了，那麼……」
對對對，這才是重點！！
「那麼現在我便去小睡一下，吃晚飯時你再來喚醒我吧。」
「什麼！？！？」聽後我不由得不能置信地大叫了起來。「你已經整整工作了三天了，現在難得你終於可以稍為放下手頭上的工作……」
「是啊，所以我才要去補眠啊。」理所當然地替我接下去，他便往睡房方向走去了。
「你、你…我…我…你再繼續這樣不理我的話，我可要去找別的男人了喔！！而且、而且還要比你和我都年輕的男人！！」胡言亂語地邊喊邊跺著腳，此刻的我氣得快要瘋了。
然而他並沒有理會我，一頭倒了在床上便即時進入夢鄉了。
好，新倉薰，你有種！我…我…啊啊啊啊~~~！！我可以怎樣做啊？！？！對，我現在就去找男人！找一個比他更年輕的男人！！我還要和他上床，然後結婚生子！接著還要請薰當致詞嘉賓！！可是…話雖然是這樣說沒錯啦，但此時此刻，我哪有什麼年輕男人可以讓我找？自從跟薰一起之後，我就已經與全世界的男人絕緣了……
最後，我還是找了我的老友亞言，出來找她傾訴。
姓名，亞言。
性別，女。
年齡，18歲。
現在，正在我面前哭泣。
「亞言，你先不要哭好不好？陪你在Café坐了這麼久，我都還未知道你為什麼而哭啊……」苦苦相勸著坐在對座的她，此刻我的語調盡是無奈。剛才好像是我打電話給她，找她出來訴苦的吧？怎麼現在卻要我倒轉來安慰她的啊~？哎~我也很想哭啊！！
「他…跟我說清楚了…他說，他只當我是好朋友……」不知過了多久，她方才懂得從哽咽聲中逐字逐字組出這句話來。
亞言口中的”他”，是她喜歡了不久的一位友人。他們認識了許久，但亞言卻在最近才發現自己喜歡上他。他平時很關心亞言，對她呵護備至得過份，我還以為他們會是天作的一對。
「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他…雖然明知道他不會喜歡我，可是…我…已經不懂得討厭他，不懂得怎樣放棄他了……」抽了抽鼻子，她低下了頭，看上去，感覺很沮喪。可是現在的我，根本就不懂得該怎樣安慰她才好。
我的處境，也不比她好很多。
「我應該…如此繼續下去嗎？」她的問題，注滿了無助。她，正渴望我的幫助。但是，這個，同樣是我想問的問題。
半年前，我決議與薰交往。半個月後，決定同居。由始至現在，我倆從沒有發生過半件浪漫的事。我只是明確地知道對方喜歡自己，所以便決定走在一起。就只是這樣而已。
12年的差距，其實我很在意。
他總是把我當作小孩子般看待，我和他，也許…並不能長久。
在我的心目中，亞言一向是個敢愛敢恨，拎得起放得低的人。然而在面對愛情關口時，她竟變得比我還要軟弱。
今天，我並沒有跟她說出半句安慰或鼓勵的說話，她所有所有的問題，我也沒有回答過。因為，我就連自己也都照顧不來，還哪有閒時間去幫她解決難題啊？
小孩子，始終是小孩子。
和亞言道別後，我一直在思考著我與他之間的關係。
回到家後，我坐了在沙發上，發呆。
「你回來啦？」他走了過來，坐了在我旁問。看著他那頭整齊的頭髮和光滑的臉，想必他應該很早便已經睡雪，並梳洗過了。
「呆呆的幹嘛啊？那個年輕男人不要你啦？」
啊，原來他也有聽到我說話的。
微微地轉頭望向他，我看到，他笑得很溫柔。原來，12年的時間，是能夠令一個人變得如斯溫柔的。
「我們…去散步吧。」他站了起來說。點了點頭，我便隨他一同出門了。
一路上，我也跟在他身後，低頭看著他那抹被夕陽拖得長長的影子。沿路上，在河堤的旁邊，我見到有不少父母都帶著孩子出來玩。在旁人眼中，我跟他，像是兄妹更甚於戀人吧？搞不好，還會有人以為我倆是父女呢。我跟他，到底……
「喂。」突然，他停下了腳步，轉頭望著我不滿地問︰「你到底在發什麼呆啊？笨蛋。」
聽罷我立即鼓起了腮幫子，用一對”八”字眉直瞪向他。
「來吧，把手給我。」聽後，半推半就地把手遞給他。他牽起了我的手說︰「不牽著你走的話，我怕你會迷路啊。」
「這算是哪門子的爛藉口啊？笨蛋。」我一語道破。
而他並沒有回答我，提步，繼續往前走。
握著他的手，我感到他的皮膚很粗糙。是日夜辛苦工作換來的代價嗎？反覆地揉著他的手，直至清楚明白到並不自己的錯覺後，我不由得暗暗地嘆了口氣。
他，真的老了。反觀自己的手，雖然不是什麼皮光肉滑，但始終彈性十足，皮膚也比他的手好多了。12年…真的很多嗎？
「喂，請你停止吧可以嗎？」帶點氣憤的聲音把我從沉思中喚回現實，抬起頭，我看到他似乎很不滿。「你到底在搞什麼飛機啊？我是要給你牽我的手，而不是給你玩我的手啊。你揉啊揉的到底在揉個什麼勁啦？？」
聽後，我只是垂下了頭，並沒有回答。因為，我知道他是知道問題的答案的。他察覺到了吧？我介意我倆之間的年紀差距。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的，你是覺得我老，對不對？」沒好氣地嘆了口氣，他認真地繼續說︰「我都還沒嫌你胖，你竟然敢嫌我老？你會不會太過份了點呢？」
聽罷，我立即張大了咀巴，狠狠地用力朝那個該死的肩膀奮力大咬，弄得他都在呱呱叫了。
「痛痛痛痛痛~~！太過份了，你竟然虐待老人！我要到保護老人中心告發你！」他立時甩開了牽著我的手，誇張地指著我大叫。
「過份的是你才對吧！你明知我最討厭別人說我胖的……」
「是你嫌我老在先的！而且你還對我不忠！去了找男人！！」
「拜託！那只是說說而已的好不好？！我…我…現在的我，還能夠怎樣啊……？」說著說著，我不禁悲從中來，心坎裡，盡是無奈。
我和他…真的應該繼續走下去嗎？
「打從跟我認識的那一刻開始，你便應該預計到今天的地步了吧？」嘆息過後，他走上前伸出了雙臂抱住了我。在他的懷抱裡，感覺，有點難過。
「我不需要你為了我而勉強自己不在乎我倆在年齡上的差距，就正如我不會為你而去改善我的生活方式。我以為這樣，大家都會過得自由點和快樂點。所以，我並不希望你因為這點小事而把自己弄得心緒不寧，破壞了我倆之間的感情。」
聽後，我無言。也許，我真是想得太多了。
「還有……」稍稍將我拉近，他認真地凝望著我。「為什麼你老是從我的煙盒中取去幾根拿去丟掉？」
我回望著他，無言以對。我萬萬想不到，他會發現自己少了幾根煙的。
「我都看到了，你老是乘我工作或是睡眠時偷偷把我的香煙拿去丟掉。為什麼你要這樣做？」他重複著，催促我答話。
「那個…我…我呀……」支吾了一會，我方才不好意思地小聲說︰「我不想你早死……」
「這算是什麼原因？！你自己也有抽煙呀，難道你就會長生不老不會死！」
「可是你比我年長這麼多，就算我抽煙與否，也絕對不會比你早死的！」激動地喊著，我收緊了雙手的力度，手，有點顫抖。「沒有了你的話，我…根本生存不了下去……」
其實，我之所以會如此介意他是否比我年長，有否抽煙，工作會否太過火而傷了身體，都只是因為我不希望他比我更早離去。
「喂…」沉重地吐出了一個單音，他定睛望住了我，似乎是有什麼想跟我說。是故我也專注地接收著他給我的眼波，等待著他想要發放給我的訊息。
「傻瓜！！」在毫無預告之下，他竟然用力地敲了我的頭一下，而且力度還要是超級強的那一種，都快要把我打傻了。想不到他還這麼老當益壯啊。
「痛~！你到底在幹什麼呀！？這麼用力，正常的也會被你打到變白痴！」說罷我便作勢要打回他，豈料拳頭才揮到一半，便被他接住了。
「我們……」頓了一下，他的臉上，綻放出一個會心的微笑。「我們，要死便一起死吧。」
望著眼前這個口出狂言的他，我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咀角也和他一同牽起了漂亮的弧度。
我決定了，一會我便要去找亞言，然後，給她今天所問的問題一個完美的答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