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綁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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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剛才打的電話號碼暫時未能接通,請稍後………」
未待整段語音答錄說畢,我便快速按鍵掛線。此刻愈是想冷靜下來平伏心中的不安與焦躁,便更覺愈難壓抑那如亂麻般雜亂的急躁與不耐煩。那一切一切的極端負面情緒彷如有生命般化成無形卻有實體的力量,緊緊地纏著我的內臟不放;頓覺,自己再無法順暢呼吸,心跳,亦因此而變的亂、變的不再有規律,雜亂無章的,使我好不辛苦。拚命地大口吸了口氣,滿滿的氧氣衝上大腦令我的思維變的比較清晰。再接再勵地吸氣再吐氣,過了一會,我終於能夠稍微鎮靜下來了。
剛好,我的手機也響了起來了。
「喂?是敏也嗎?」薰那平淡稍沉的聲線在電話另一頭傳來,公事公辦的,沒太多感情的。薰是我的上司,從來,他會打來,絕對只會問及公事。
「怎麼了?公司發生了什麼事嗎?」問著,我走進了廚房打開了水龍頭,裝了杯水來喝。
「公司沒什麼事,我不過是想看看你是否安好罷了。」薰以一貫例行公事的口吻不以為然地答道,聽罷,我但覺奇怪。薰這個人一向點到即止,說話從來不多不少。為什麼這次他卻會特意打電話來問候我?
「我已向公司申請了十天大假,你該不會是想叫我回去工作吧?」
「的確,我是很想很想你可以現在就立即回來幫忙,那個新來的寺地做事慢吞吞的,不論教他多少遍還是一副什麼都不懂的蠢樣子………看了真是佛都有火啊。」不悅地壓低了聲音說著,薰的口氣變得比平常更冷漠和強硬。「而且,你放假也不過是呆在家裡罷了,倒不如………」
「我才不是。」簡潔地反駁了一句。
「可是公司真的不夠人手,一下子失掉了兩個員工,你叫我們怎麼來得及在限期前完成工作?這下子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跟上頭交代才好………」薰的語氣軟化了,改為用差不多是哀求的語調跟我說話。
「怎麼Die還沒有回來上班嗎?」我用試探的語氣問。
「還沒。」
「是嗎………?」
「你有什麼頭緒嗎?關於Die的失蹤。」無可否認,薰一向是個很敏銳的人,常常能夠從言行間看穿一個人在想什麼。
「沒什麼……只是、只是…打從Die失蹤那天起,我的女朋友也不見了。」
「不見這麼久了?那你可有報警?」
「當然有!我連Die那份也一併報了!可是警方老是叫我靜心等待………女朋友整個不見了,你叫我可以怎麼靜下心來?!所以我才特意請假,想找回他們!」
「你覺得這兩件事之間有什麼關係嗎?」
「不可能沒有關係吧?這兩件事發生得太巧合了!Die的手機又一直打不通……我覺得他一定是因為作賊心虛,所以才會一直躲了起來!!」
「我想你定是想太多了。一向Die也是那種故意要消失,我們就一定聯絡不上他的傢伙…其實你也不用太擔心,他們兩個都是成年人了,做事自有分寸。」
「嗯…但願如此………」唯唯諾諾地回答過後,我便掛上電話,凝視著喝了一半的水杯。
不安的感覺、不安的情緒、不安的悸動。兩個人在同一天開始失蹤至今,我幾乎可以肯定,是Die把她給擄掉了。動機,不就是因為他喜歡她,可是她喜歡的卻是我嗎?
嫉妒,轉變成瘋狂。
Die跟我跟她,自國中起便是死黨兼好友。他迷戀上她,然後一天,她終於接受了他。二人一直相戀著,卻於半年前分手,剛好,就在那場交通意外發生之後。在那之後,她,亦成為了我的女朋友。
在旁人眼中,我橫刀奪愛、乘人之危、重色輕友、拆散鴛鴦;然而,大家根本就搞不清楚狀況,大家,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我之所以要她做我的女朋友,也只是為了她好。
那天,交通意外發生的那天,Die駕車載著她,然後他們倆在車上因著些小事而吵得很激烈,她著他停車讓她下車,他卻執意要繼續吵下去;他衝了好幾次紅燈,她看的心都急死了,所以咀巴就罵出更毒更難聽的說話,她非下車不可,否則,她有預感,自己會有危險。
Die本來就是那種有點神經質的過敏類型,激動起來的話,周遭的人也會被受殃及。果然,最後車子失控衝上了行人路,整輛車翻側撞去圍欄,二人皆受了重傷,當場昏迷。他們倆因受了重創而大量後血,幸好送院經搶救後情況已趨穩定。
可是,因為嚴重撞擊而令大腦受震盪,自意外發生後,Die有些時候會突然語無倫次的不知在說什麼,甚至乎有自毀及傷害他人的傾向。在住院期間Die好幾次想要傷害她,而且還一次比一次激烈。有一次他乘她熟睡,竟然想要把她捏死,幸而被醫護人員發現,才能及時制止他。
另一方面,她亦因為交通意外而出現了短暫性失憶,她對很多事都感到朦朧,卻唯獨仍對我有印象。見狀我遂向她撒謊,訛稱自己是她的男朋友。我之所以會這樣做,表面上是為了保護不知誰敵誰友的她,事實上,最重要的是,其實,我一直都喜歡著她。當初我為了Die,為了這個好兄弟而將心儀的她供手相讓,為的,只希望他倆過的幸福快樂;萬料不及,現在Die竟然想要傷害她,甚至,還想殺死她。
我恨,我恨我自己為什麼不自私一點,根本從一開始就不該把她讓給Die,就算真的讓了,之後也應該要把她搶回來!!!我恨,我恨我自己為什麼會如此不小心,疏忽地讓Die有機可乘,擄走了她。那晚我不應該撇下她一人在家不顧而去,如果我有好好待在她身邊的話,如果那晚我有沉住氣不跟她吵架的話,如果那晚吵架後我有折返回家去的話,那麼,結局將會很不同。
結局將會很不同。
這會是個結局嗎?
會嗎??
不。
這,不會是個結局。
隨手抓了件愛迪達外套,我便衝出了家門。雖然我不知道也沒有頭緒要往哪走才能找到她,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出外走走總比待在家裡什麼都不做地發霉好得多了。
茫無頭緒地登上了電車,我一直在猶豫著該在哪個車站下車,不知不覺地,我終於乘到了終站。
別看我打扮時髦,擁有一份薪高糧準的工作,而且又住在日本東京的市中心高尚住宅地區,其實,我本來是個鄉下仔,小時候過的,都是些到山上抓昆蟲、跟孩子到廣場踢踢足球的簡樸生活。相比起外國,日本雖然不算很大,可是很多地方我也未去過、未聽過、也未見過。
包括,我眼前這處放眼望去盡是人工建設出來的景色的地方。這裡有公園,有湖泊,有排列得整整齊齊的樹木以及修剪得漂漂亮亮的灌木和花卉…………驟眼看來,這兒是個很舒服很適合休憩散步的地方;可是,一旦太過完美,便會令人產生錯覺地認為,這是虛假的、從別的地方複製過來的、如出一貫的、沒新意的負面感覺。
意外地令人感到迷失。
我走過飄散著紅葉黃葉的行人徑,左盼右顧的,似是漫無目的,不知所措,但,卻又是必須的。
不想失去她,不想,就這樣便失去她。
愈想便愈是頭痛,愈想便愈覺錯亂,湊合在一塊後,胸口又再次感到呼吸困難。再也撐不下去,雙腳發軟的我跪倒在路旁,痛苦地抽搐著。未幾,途人紛紛前來圍觀,有人扶起了我坐到木製長椅上,有人替我打電話喚救護車,有人對我議論紛紛…………人數之多,令我更加喘不過氣來。
在人與人與人擠擁而成的隙縫之中,我發現了他。
久未補染已開始褪色的紅髮,咖啡色的太陽眼鏡,淡藍色的愛迪達外套…………
這個人………
是Die。
是幻覺,還是真的??
我遞起了微微顫著的手想叫停他,卻發現自己此刻竟發不出聲音來。我試著要站起來追他,然而雙腳卻完全不聽使喚,毫無反應。沒力地眼白白看著Die從我的視線範圍裡消失,這一刻,我真的好恨我自己…………我真的好恨我自己!!
到我清醒過來時,高高的空蕩蕩的灰白色天花再度浮現於我眼前,不出我所料,我又被送入了醫院。輕輕把視線轉向床邊,我看到,我的弟弟京正靜靜地坐在我旁邊。因為同父異母的關係,京跟我長的不太相像。唯一相似的,便是我倆也擁有一雙深邃的輪廓分明的眼睛。
「哥,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京平靜地問道,皆因對於這樣突然就暈倒在街上的我,他早已司空見慣。
「頭還是會有點痛。」我皺了皺眉,望進了京的雙眼。「剛才,我找到Die了。」
「喔,是嗎?那他人呢?」
「還沒抓著他我便昏了過去。」
「是啊?」不置可否地回應道,京從病床旁的小櫃頂抓起一顆紅紅胖胖的蘋果,說︰「哥,你要吃蘋果嗎?有一位婆婆好心送了幾顆給我們呢。」
「京,那個婆婆該不會是長得一副巫婆相、提著一大個果籃要送毒蘋果毒害白雪公主的那個惡毒皇后吧?」
「哥,我和你都是男的,我想我們不會被下毒啦。」
「那……如果巫婆老眼昏花不小心看錯了,誤會了我們是女孩子…………」
「那你到底要吃還是不吃?」
「吃。啊,麻煩你先幫我削皮。」
聽罷,京便向鄰房來探病的人借來了小刀,仔細地幫我把蘋果的皮削個乾淨。這麼的看著別人專心致志地做一件事,但覺,度日如年,很不好過。想了想,我決定要說點話破破悶場。
「我還是沒有找回她。」說著,我開始有點意志消沉。
「放心吧,她會沒事的。」平淡地回應著,京把削好了的滑不溜手的蘋果遞給我。我接過了,小口小口地慢慢啃吃著。
「醫生說,只要留院觀察兩、三天,你便可以出院了。」說著,京又開始削另一只蘋果。
「我不可以留在這兒太久………難得剛剛差點就可以抓到Die,我一定要繼續找下去!!京,你幫我跟醫生說說吧……拜託他讓我立即出院!!」
「不可以,你知道嗎?這次你昏倒了,足足睡了三天三夜才醒來,醫院當然不能就這樣放你回去!萬一下次你不是昏倒在大街大巷而是在深山野嶺,這要怎麼辦?大家都會擔人的,拜託你別這麼任性!」
「三天?!我足足在這兒浪費了三天!?糟糕了,這樣的話,再過……再過四天我就要回去上班了!不、上不上班都不是問題!重點是時間過的愈久,她就愈危險!!我不管,我一定要盡快出院然後去找她!!你們誰都阻止不了我、我、我……我現在就要立即出院!!!」
「哥!你不要再這麼任性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別於一般病人…就算醫生批准你出院,我也絕不會准許!!!!」
「京………我!」
「好了,你是不是要把事情鬧大,搞得本來好好待在家鄉的爸媽都一起趕來東京看你在這像頭瘋狗般發瘋才安樂?!」被京這麼一叱喝,我立即反射性地怔住,然後,臉上的表情漸漸的淡化,最後,我低下了頭,閉上咀巴沒有說話。
「明天下班後我就來探你,在這之前你可別給我偷偷溜開,聽懂了沒?」命令式地說著,京沒有理會那顆只削到一半的蘋果,便逕自站了起來,離去。
把手上只咬了幾口的蘋果放到小櫃上,我把手枕到腦後,躺了在潔白寬鬆的床上,把視線放到那高高的、蒼白的、看的人有點昏花潦亂的天花板。此刻的我,無力地伸出了手遞向那全白的近似無止盡的方大天花,頃刻,頓覺自己失去了一切的自由。我想要的,只不過是想要救回她。
那個,我最最重要的人。
執著地反覆思量著,緩緩地,我再次進入了夢鄉。在夢裡,我找回她,同時也找回了Die。他們齊聲跟我說一切都只純屬誤會一場,現在已經雨過天晴,一切,都將安好。聽罷,我高興得走上前跟他們倆擁在一塊,差不多,真的就要落淚了。我們三個,多久未試過這樣樂也融融,不分你我他地和睦共處了??三年?四年?五年?忘了,都忘了。皆因,愛讓我們變得虛偽,變得不再。所以,偶爾我會造造這樣的美夢,以圓我生活中種種的遺憾。對啊,我知道剛才的只是夢一場。因為,這樣的溫馨場會,是絕對不可能再出現在我面前的了。
像驚醒般睜開了雙眼,眼前一片漆黑。微弱的點點零碎散渙光線從那被晚風吹拂而搖晃不定的窗簾布之間透射進來,迷離的、散渙的、白茫茫的,看的我都入了神,無法自拔。
彷彿是自身俱有的本能般,我技巧性地脫下了那身沾滿消藥水味道的纏人病人服,然後撥開了那隨風飛揚的窗簾布,俯身探向了那架在四邊的金屬圍欄,穿過窗框,抬頭往那晈潔亮白的光芒走去。
在沒有任何記憶之下,我越過了窗戶,沿著醫院大廈外牆的水管爬到地面上。我赤著腳,踏在有點冰冷有點刺人的柏油路上,垂頭看著自己那雙光著的腳丫沾上了泥巴和塵土,有些髒的。頃刻,意識,煞是朦朧。此刻我的腦袋一直在放空,一片空白的,我沒有計劃沒有感情沒有打算地但又像是隨著一個特定的方向走著,一步一步的,不知不覺,我來到了一個公園。這個地方很眼熟,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個地方,今天中午我才剛來過。
夜已深,公園內只有寥寥幾對情侶躲在角落相依相偎,談情說愛,完全沒有人發現到我的存在。我一直的往前走,只穿著汗衫的我開始覺得有點冷。
走著走著,我終於走出了公園,到達了公車站。剛好,一輛公車開動了引擎,亮了車燈等待乘客上車,見狀我便快步走上去,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
司機先生先是望了我一眼,別過頭,然後不到幾秒又再回過頭來瞄著我。他回頭,別過頭、又回頭,別過頭、又回頭,別過頭、又回頭,又別過頭…………重複著以上這組動作大約五次之後,他終於開腔說話了。
「年輕人,你是從醫院裡逃出來的嗎?」上下打量著我的裝束,司機先生盯住我身上那條不知被消毒藥水洗滌過多少次滿是刺鼻味道的白色醫院長褲,挑起眉眼利地問。
聽罷我點了點頭,坦白地回答道︰「是的,醫院的人不讓我離開,但是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必須立即去辦,所以…………」
「噢,能夠告訴我是什麼事嗎?」
「我的女朋友失蹤了,我要去把她找回來。」
「那你知道她人在哪裡嗎??」
「不知道。」我搖頭,補上一句說︰「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努力把她找回。」
聽後,司機先生先是思量了片刻,接著他便問︰「那你有沒有帶夠車費?」
我再次搖頭。
接著,司機先生竟把車門關上,發動車子,往山區方向駛去。
「年輕人,到了山上,要是還是找不到你的女朋友便回到公車站去。這條是循環線,一小時才一班車,當心可不要錯過了。」司機先生回頭朝我一笑,胖嘟嘟的臉蛋有著紅潤健康的光澤,臉上掛著的,是一張親切慈祥的笑臉。
「回想起來,當年我的妻子帶著孩子離家出走的時候,我也像你那般徬徨無助,甚至還想過自殺哩。雖然到最後我是沒有死啦,可是要是那個時候有人願意關心我,即使最後我找不回妻兒,也會不意志消沈那麼久,更不會弄至直到現在仍是形單隻影………」輕輕地嘆了口氣,司機先生又說︰「所以,我真的衷心希望你可以找回你的女朋友,千萬別像我,丟了妻兒孤苦伶仃地終老。」
「謝謝你。」報以司機先生一個淺笑,我便垂頭倚到窗邊,緩緩睡去。
我有預感,很快我便會找到她。
一定。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