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发—为了忘却 3

By催眠者不眠飞行

 

5   睁开眼,头有点昏,后背又疼又痒还有种凉凉的感觉。安滕白痴坐在椅子上低头抽着烟。
 
    我想起身离开,才一动:

    “哎哟!疼!”

    “你醒了?”安滕抬头看我。

    “你这个混蛋!你凭什么打我!恩?我什么样是我自己的事!就算我是你的兵,你也管不着我打仗以外的事情!告诉你,我正常得很,才不是什么被虐狂!你这个大变态!”

    “对不起!你伤口怎么样了?”

    “废话!你打得你还不知道?你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混蛋!唔……疼死我了!”情绪激动的我指着他大骂,撕裂了伤口,让我疼的直咬牙。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是虐待狂,我只是气疯了!天知道我看到那样的你有多难受,我恨不得宰了那小子!我……”

    “够了!我不需要你献殷勤!更不需要你可怜我!你不走是吧,好!我走!”我坐起来,刚站直就又直直的向床上倒去,眼看着受伤的后背就要亲吻床垫,安滕揽住了我的腰。

    “你在这儿好好休息吧,我走。保证不会有人打搅你的。”说完,他出了营帐。

    我才想起来这是他的地方,哼!算了,谁叫他弄伤我,活该他走。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里,安滕在给我上药时会出现,每次都是我扭不过他强行在我后背涂涂抹抹。其他时候他都不知道窝在哪里,而且就算上药也不理我。敏也被特许可以来看我。他告诉我,安滕把那个人打得半死,然后扔到后面的食管部,罚他永远打扫猪圈。整个十七兵团都吓傻了,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处罚得这么狠。可我还是没弄明白他气的是什么。敏也却笑呵呵的说我是大傻瓜。说安滕为了给我找治伤的药差点在从军医院回来的路上送了命。这又能说明什么?谁叫他打我!管打不管治,没门!他死活又跟我没关系。

    敏也说我忘恩负义,我有吗?他那是救我?我没骂他管兵不严就是好的了。事实上,事情的本身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让我不能忍受的是被陌生人碰触,我讨厌那种感觉,让我恶心的感觉,让我感到羞耻的感觉。

    1个月后伤好了,我向安滕提出回营房,好结束他露宿帐外的日子。他像看怪物一样看了我3分钟,蹦出一句:

    “你还真是个傻瓜,傻大胆!”不过,没难为我,让我回去了。

    走出帐子,久违的阳光竟有些刺眼了。踱回营房,人又少了30多个,还有很多不认识的面孔。想是这一个多月里死的死,伤的伤,又补充了新兵。但,只有敏也一个人向我打招呼,其他人无一例外的像耗子见了猫一样躲得远远的。怎么了,我又没变成怪物?问敏也,他没头没脑的说:

    “他们不是怕你,是怕安滕!”

    “就因为他让那个人去打扫猪圈?”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看不出安滕喜欢你呀!”

    我楞住,不是因为不明白,是因为我太明白了。我又不傻,我会不知道才怪!只是我逃避,当是不存在,所以就可以不去想。敏也不理我,自顾自的说着:

    “你是不知道,那天安滕把那个人从浴室里拖出来,眼里都冒火了。他本来要处死那个人的,其他少尉、中尉求了半天情那个人才保住了命。后来他气得打伤了你 ,发了疯似的找药。咱们这儿没有,他就一个人去了军医院,回来路上险些被敌人抓住。回来后更是每天晚上在帐外……”

    “够了,别说了!那都是他一相情愿的,我又没逼他。他把我打成这样还是我错了!?”最讨厌给别人添麻烦,最讨厌欠别人的,告诉我这些干什么!让我觉得愧疚?安滕,我只会记住你侮辱过我!!!

6   战争持续着,似乎没有停止的迹象。那件事情随着死亡、伤病、痛苦而被淡忘。幸运的是我和敏也都没有再受过伤,奇迹般的在枪林弹雨中一次次的保住了性命。

    除了打仗以外最让我头痛的就是安滕白痴。经常把我叫到他帐里“训话”。说什么“你应该多与人接触!”“你应该试着接受别人!”……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他在暗示我,他在鼓励我。可是我不想改变。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很舒服。不想接受,因为怕再失去。如果我知道那注定不是我的,我宁愿选择不要,不去争。不能忍受分别,不能忍受割舍。

    可是安滕的耐心和持久力实在是让我佩服了。除了打仗、吃饭、睡觉和他忙公务,我都快长在他营帐里了。对他来说,我算是一块顽石了吧。

    但是,孽缘就是孽缘。我不想发生的全都发生了,让我不得不去相信命运。

    晚上,1点到3点,我一个人站岗。无聊的望着天,回想当兵后的一切。突然,眼前一黑,被布蒙住了。我刚要喊,一根绳子勒住了我的嘴。腹部挨了重重的一拳,疼得让我吭不出声。我以为是敌人偷袭,这下可完了。可是,我马上被人抗起来,向外跑。

    时间大概过了10分钟左右,我被放下来,绑在一棵树上。完全不知道身处哪里,完全不知道状况。对方是谁?要干什么?有点怕。是的,有点怕。

    “哼,哼!新仓薰,你今天又落在我手里了啊!上次那个安滕把我打个半死,还罚我扫猪圈,你以为我会咽下这口气吗?你有什么了不起,啊?”

    是那个人。我以为已经过去了。没想到他还是抓住机会报复我。

    “这次,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眼睛仍被蒙着,我不知道他要怎么折磨我。

    好痛,头发被他扯住。辫子,我是唯一没有剃平头的人,因为我坚持留着它,安滕也没追究。

    “你不是舍不得剪吗?我帮你!”说完,我感觉到他用匕首割着,不是从发根,而是大概辫子的2/3处。头一松,我知道那截头发已不属于我的身体了。

    冰凉的东西贴上我的脸,是匕首。

    “你这脸上已经有道伤疤了。再多几条也不介意吧。那样才壮观嘛!”脸颊好疼,一定有一道口子出现在脸上了。疼,好疼!他用舌头舔过伤口,口水淹得伤口好疼。

    “不错嘛!血很甜,我喜欢!”一下,又一下。我数着,他一共划了6刀,这张脸没法看了。

    匕首离开我的脸,顺着脖子向下滑,一颗一颗挑开我的衣扣,胸口毫无遮掩的晾在他眼前。他还要做什么?

    “这么白的皮肤,留点纪念吧。把我的名字纹上去怎么样?我要让你一辈子都记住我!”我挣扎,希望可以挣脱绳索。可是太紧了,我一点也动不了。

    不要,我不要!那样太耻辱了!让我死,让我死!!!

    “啊!”那个人突然大叫一声。怎么了,又怎么了?

    “薰!我是安滕!天那!你的脸……’是安滕来了?

    布被扯下来,勒在嘴上的绳子被解开。他用那把沾着我血的匕首割着绑我的绳子。
  
   “薰!薰!你没事吧?你,在哭!别怕,有我啊!有我!”安滕焦急的安慰着我。

    而我,才一获自由,从安滕的手里夺过匕首直直的向那个人扎去,一刀!两刀!三刀!你划了我6刀,我全都还给你!

    “够了,薰!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安滕抢下匕首,一把把我揽在怀里。我哭了,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这是当兵后的第二次哭泣,全都被安滕看到了。眼泪痧得伤口好疼,我一口咬上安滕的肩膀,感觉他身体一僵,但我还是狠狠的咬了下去。血,流到口里,好热,好甜。

7   “我起来巡夜,发现你不在岗上。营房和其他地方都没有。昨天才下过雨,我看到有行脚印一直走向外边,就追出来看看。没想到……对不起,薰!我来晚了!不,是我的错了。我上次就该处死他。不然也不会这样。对不起!对不起!”安滕抱着我一边向回走,一边自责。

    我看不见也听不见。我只知道我的头发被割短了,我只知道我的脸上多了6道伤痕,我不再是原来的薰了。

    回到营地,他把我放到床上,去找药。我有些精神恍惚。

    当安滕拿回药要给我清理伤口,我却一下变得歇斯底里:

    “不要!不要那样对我!混蛋……”刚才的压抑一下涌上来,我哭喊着捶打眼前的人。

    等我打累了,渐渐清醒,才看清楚是安滕,鼻子被打出了血,脸上、身上很多处淤青。

    “我……”

    “打够了吗?没有的话,就继续。我没事。要是打够了,我可要给你上药了。”

    “你?对不起,我发疯了。你在流血,先止一下吧。”
   
    “没事。”他用衣袖擦了下鼻血,坐下来给我擦药。

    “安滕,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是我的兵,我当然该保护好你了。”

    “你说谎!!”

    他抬头,对上我的眼:

    “你想听什么?”

    “实话,我只想听实话。”

    “是吗?我真的说了,你会听?你会相信?”

    “恩。起码我现在想听。”

    “好。实话就是,我爱你。你不会不知道的,可你就是装傻。”

    “爱我做什么?我的脸已经毁了。”

    “傻瓜!笨蛋!我爱的是你,新仓薰这个人!不是这张脸!看来你还不是一般的傻,你是白痴!”他急了,冲我咆哮着。

    “我要是只喜欢你这张脸,我早就能得到你了!我干嘛要救你,我和那个人一起把你上了不就完了!你这个笨蛋!我总是劝你试着敞开心,不就是希望有一天你可以接受我!”

    “不,我不需要!我不需要有人爱!我怕……”

    “怕什么?”

    “我,我怕失去,我怕分别。我怕属于我的东西离开我。我怕到最后还是会孤单一人。我不要,我宁愿不要!”

    “不,不会的!我不会离开你。只要我没死,我绝不会离开你!我要保护你,保护你一辈子!”
   
    我看他的眼睛,好真挚,亮亮的,竟闪着泪光。让我想要信任他。

    唇,贴上我的。温暖的感觉抚平我的恐惧,狂跳的心安静下来。

    “相信我,薰!给我一个机会。相信我,可以温暖你,保护你;相信我,绝不会离开你,丢下你。”

    头埋在他怀里,我轻轻的点头。25年的孤单生活,我有些倦了。他,是我可以信任的。

    “叫我‘堕威’吧,只有你一个人可以这样叫我。”

    “呵呵,这个名字比‘安滕大助’强多了,那个名字听起来感觉像种萝卜的!”(DIE扇别打人!!!)

    “什么,种萝卜的?你……”

    “别打,我是伤员!”

    ……

    脸上的伤在敏也的治疗和堕威的精心照顾下只留下了淡淡的痕迹。到是我的头发,让堕威心疼了很久。

8   思绪终于飘回来。距那个时候快两年了吧。与堕威在一起的时间差不多有1年。是的,那是幸福的日子,他对我的爱,给我的一切,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再孤单,可以和另一个人一起走向未来。

    然而突如其来的一张调令,打碎了我的梦。堕威要被调往二十一军团任职。军令,无从选择!

    “薰,没事的。等战争结束,我一定会找到你。答应我,好好活着。不许死,最好连伤也不要受,完完整整的等我找你。战争很快会完的,我们会再在一起。”

    不想流泪,我笑着送他离去。因为我相信他,相信他一定会找我。

    等到的是84天后他托人捎来的那封信。短短不到百字却撕烂了我的世界。这么快就全变了,很可笑是吧!那么,好!我也可以变。变得让你不认识,变得连我自己都不认识。
   
9   战争在半年后结束了,长达5年的战争终于结束了。这半年里我又失去了敏也。

    在一次部队转移中,我们的火车被敌人炸毁。火海中,我逃出来,却发现原本跟在后面的敏也被困在里面了。我返回去救他,他已经倒下了。我连拉再拖,却逃不出去,敏也已经没了呼吸,我只好放弃。而滚滚的浓烟和炽热的空气毁掉了我的嗓子。我现在的声音就像是乌鸦的嚎叫。

    凭着医科毕业的学历,我到一个疗养性的医院做了医生。满目疮痍!经常可以看到伤残的士兵到这里来治疗。他们带着伤回家,却被家人嫌弃、抛弃,靠政府的救济过活。

    逃开了战争,却还是躲不过战争的阴影。

    “16号,安滕大助!”

    什么?难道是他?我查看病历:双目失明,炮弹流片所致;左腿截肢,炮弹流片所致。

    不会的,不会是他。叫这个名字的人应该有很多吧。

    病人被推进来,我惊呆了。这张脸竟真的是我熟悉的那张脸。虽然他老了很多,苍白了很多,衰弱了很多,瘪的眼眶昭示着里面什么都没有了。但那张脸没有变,是我爱的那个人的脸。

   “你,是安滕大助?”我的声音颤抖了,但烧坏了的嗓子,他应该是认不出来了。

    “是。”

    “第十七兵团的上尉?”

    他一楞,眉头紧皱了一下:

   “恩,曾经是。”他回答的很痛苦。

    “你,认识我?”

    “是的,我以前也是当兵的,在第十八军团,我见过你。”

    “哦?那……  算了,没事。”给他做例行检查,我们没再交谈过。定好下周再来治疗。

    无法平复那颗狂跳的心。难道他是因为变成这样才和我分手的?还是分手以后才变成这样?这个问题在这一周里一直折磨着我,让我夜夜无法安眠。闭上眼,堕威现在的样子就会浮现于脑海,让我痛苦不堪。
 
    不原谅他!不原谅他!就算是因为残疾而和我分手我也不原谅他。说过不会离开我的,为什么要食言!怕我会嫌弃他吗?混蛋,混蛋!不原谅他!哭泣,不代表我伤心难过,那只代表我愤怒。才不为他掉眼泪,我只是生气而已。

10  “那个,医生。可不可以问你件事情?”堕威又来做治疗,矛盾了半天,还是问了我。

    “什么事?”我差不多知道他要问什么了。

    “那个,第十七兵团3营的新仓薰,你听说过吗?”

    “新仓薰啊,谁没听说过那个贱人,让他们营的人都上遍了!听说他还跟你好过吧,后来被你甩了,哼哼!”心在被刀割着,我感觉有热热的液体向嗓子里涌动,但我竟能平静的说出这些。

    “什么?怎么会?不会的,他不是那种人!绝不会!”

    “有什么不会的!听说被你甩了以后,他就变了。每天陪不同的人上床。”

    “都是我害得。都是我害得!是我把他逼成那样的!早知道会这样,我宁愿告诉他我瞎了、我瘸了,我要拖累他一辈子了,我也不要他变成那样啊!”堕威发了疯似的捶着自己的胸口,眼泪从那干瘪的眼眶中狂流直下。有那么一刹那,我想抱住他,告诉他没事了,都过去了。我就在他眼前,可是:

    “没用了。已经没用了,新仓薰已经死了。”

    “死了?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一次十七兵团转移,他们的火车被偷袭,整列车都被炸毁了,新仓薰和源敏也都被烧死了。”

    “已经死了?已经死了!连个赎罪的机会都不给我,就死了!?”

    “你还想赎罪?赎什么罪?”
 
    “我不该抛弃他。虽然我是不想连累他,但我还是没有遵守承诺。我背弃了誓言。现在连个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好了,谢谢你!我也该走了。”说完,他让他的保姆推着他离开了。

    果然是这样,果然是这样!他怕连累我才与我分手。该不该原谅他?该不该原谅他!堕威啊堕威!你到底了不了解我?我最怕的是失去啊!你变成什么样又有什么关系?

    下一周与堕威约定的日子里,我忐忑不安的等着他。我决定了,我会原谅他!他现在需要我在他的身边陪他,已经错过了这两年,已经错过了太多。没有多少时间让我浪费,让我用来赌气了。我要照顾他,我爱他!

    我从日出等到黄昏,他没有来。第二天,第三天,都没有来。后悔,为什么都没留下他的电话,他怎么了?出了什么是事?等待,没有任何用处。到病历室查他的病案,有他的住址。

    徘徊在门口,按门铃的手居然有些颤抖。门开了,一个女孩儿开门:

    “你找谁?”

    “请问安滕大助是不是住在这儿?”

    “他呀,已经搬走了。”

    “搬了?搬到哪了?”

    “不知道。”

    “哦,谢谢。”

    失望,后悔,懊恼,都无法形容我现在的心情,他到底去了哪里?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一封寄自中国北京的信

    薰:

    我是堕威!别惊讶,是你我都太笨了。我笨到在你对我说了那么多之后才意识到你就是薰;而你,虽然我瞎了,但我的保姆没有瞎,我让她形容你的长相,我就知道那是你。

    对不起!我只能说对不起。听你对我说了那些话,我知道你有多恨我。我给你的伤害,这辈子我也无法弥补了。

    离开,是最好的办法。你说我懦弱也好,混蛋也好,我没有勇气在面对你。想你受过的那些苦,我生不如死,你的嗓音变了,是战争中受得伤吧。没有我保护你,我无法想象你是怎么熬过来的!你说你死了,也许你是在对我说,我认识的那个薰已经死了,回不来了吧。这些都是我造成的。

    我爱你,就算这句话对你不再有意义,我也还是要说。永远爱你,从没停止过。

    再次离开,只是不想再伤害你!这样对你我都好!

                                                                                     堕威

    混球!你休想再甩掉我!!!!!

    我辞掉了工作,卖掉了家里所有的东西。你不是在北京吗!好,我去找你!就算花10年、15年,我也要找到你!!!你的未来是我的,堕威!你欠我的,要还!!!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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