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怕永恒（十二）

     在一片浓浓的夜色中，我终于踏上了家乡的土地。
     空气，似乎都不一样了，没有那种呛人的硝烟，没有那种满满的悲伤。有的，只无关痛痒的匆忙。
     坐在从机场回家的车里，眼里看到的是一片五光十色，灯红酒绿，这个城市的人们在夜晚放肆着他们的青春，或者颓废的没有方向，或者找个角落自怜的疗伤。他们是否知道在另一个国度里的人们却在夜晚里一分一秒争取着随时都有可能消失的生命？自己看到过，体会过，却无法让别人感受到，这是怎样的一种无能为力啊。
     没有久别回家的喜悦，我只是感到很累，我的心很累，想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安宁地睡去，不再受恶梦的困扰，薰，我好想你，好想立刻就飞到你的身边。
     我在脑海里不断勾勒着薰见到我的表情，惊讶？微笑？茫然？不知所措？还是会流泪？倒底是哪种呢？
     两年的光阴，你变了吗？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上那段熟悉的楼梯，找到钥匙打开那道熟悉的门，抬起头，我看到的，却是和外面一样的——黑暗。
     “薰？薰？你在哪儿？睡了吗？我是DIE，我回来了？”
我打开灯，发现这里已经没有了人住过的迹象，窗户紧紧地关着，桌子上是一层薄薄的尘土。只是，一切都井然有绪的摆放着，是薰一贯整洁的风格。
     我的心渐渐地下沉，再下沉，门后的扫把依然存在，但哪里都没有留给我的讯息，他究竟去哪儿了？
     我敲开了隔壁邻居山田太太家的门，“DIE，你回来了？”她对我的到来显然非常惊讶。
    “薰去哪儿了？”我没有和她客套。
    “薰？我也不知道啊，你走了没多久他就来向我告别，谢谢我对他的照顾，问他要去哪儿，他就说还没想好，只让我帮你留意门户。不过不像很匆忙的样子。”
    “是吗？谢谢。”我的心再次沉到谷底，说了和没说一样嘛。
    “哦，对了，他很恳切地让我帮他照顾小狗着，还把狗抱来给我看，说了一大堆它的优点。可你也知道，我老公怕这个东西，所以，真的很对不起他呢。”
     薰怎么会让别人养他的狗，他那么当宝贝似的疼它。不到万不得以，薰一定不会这么做的。也就是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越想我的心越乱，越想我越害怕，想去学校找他，可已经这么晚了，学校里肯定也没人了。可我真的没有耐力等到明天，我想知道这倒底是怎么了。
     对了，京，找京。薰认识的我的朋友只有京一个人，而且京和薰是一起去为我送行的啊。
     二十分钟后，京如约出现在我们约好的酒吧。还是那么凌厉的眼神，还是看起来像个混身带刺的海胆，只不过穿着和这张脸不太相配的小号的西服，还正正经经地打着条纹的领带，害我差点儿掉了下巴。
    “请问先生，你是京吗？”我摸着他毛茸茸的头问。
    “我砍死你！跟外国人一点儿好也不学。”还是一样地故做狰狞。
    “京，你没变啊。”
    “是啊，只不过老老实实做人，告诉你，我现在是老师哦，咱们学校的国文教师哦，只是还在实习阶段啦。记住以后见到我要礼貌地喊‘老师’，懂吗？”
    “真没看出来啊，你越变越有出息了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的潜质？”
    “那是你笨！不过，DIE，你变了，变了很多。”京忽然正色起来。
    “是吗？变得更帅了？这点我当然知道。那是…….”
    “不对，不是外表的变化，是心变了，变得我认不出来了。”他打断了我的话。
    “怎么讲？”我心头一惊。
    “算了，我们不说这个，你不是来問我薰的事吗？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听好了，DIE，是你害了薰。”京的眼光在昏暗的橙色灯光里显得悲凄。
    “什么？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害薰？我爱的薰？
    “你知道吗？你在机场上那个情不自禁的热吻给薰带来多大困扰。你是拍拍屁股扭头就走人了，薰呢？所有人都知道了他是同性恋。当着那么多学校里的同学，当着那么多认识他的人。自然，学校他是呆不下去了，就算校长不开他，任何有尊严的人也受不了别人成天的指指点点。他辞职了，或者说是DIE你一手剥夺了他唯一能做的工作，唯一会做的工作，逼他离开了他唯一熟悉的环境，你让他一个人怎么活？”京的脸由于生气开始变红，声音也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大。
    “那，他，现在在哪里？”我的脸却开始变灰白，不曾想我居然不经意间害了他。
    “我怎么知道？他走得那么突然，这家伙做事情还真彻底，干干净净的，连个线索都不留，说走就走，和你有的拼啊。”京轻轻摇晃着手里的酒杯，任里面的血红一点点儿沉淀。
     我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忘记自己醉成什么样子，忘记京是怎么把我弄回家的，忘记了满眼的泪水是如何风干的。只记得当自己再次睁开眼，面对的是绵绵无尽的黑暗。
     我没有开灯，在漆黑中徘徊，行走。 薰也是这样的吧，在没有我在的日子，默默承受着一切的屈辱，他也是如此，在午夜梦回忍耐这种无边无际的黑暗吧。他的孤独，谁又能体会？
     我想象着他那瘦小的肩膀，能否负担起超载的沉重，我想象着他单纯的心灵能否经受残酷的重击，我想象着他现在正在某个角落里孤独无依………..他是那么的纯净透明，怎么能让他去尝尽世间的险恶？
     潮水般的愧疚感淹没了我。但更多的，还是深深的想念。
     我的衣柜里的衣服薰给我叠的整整齐齐，还留有他特有的味道，不甜不腻的清新，问他用什么洗的，他总说是最便宜的那种洗衣粉。
     靠墙的床上并排摆着两个可笑的圆圆枕头，因为薰说那个东西会防治颈椎病，有利于身体健康，可我的头总是会不知不觉地溜下来，导致落枕。
     厨房里小狗的饭盆洗刷的干干净净，薰总是一天打扫两次狗窝，然后从里面哭笑不得地拽出些线团啊，夸张的大骨头棒子等小狗的收藏品笑着给我看。
     窗台上的玻璃饰物还静静地留在那里，微微染上了一层尘土，它们，永远体会不到时间的变化与人情的甘苦。
     这个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都残留着薰的气息，每样东西都提醒着我他曾经的存在。我平躺在地上，听着秒针的摇摆，感觉心里的空洞越来越大………
     如果你听到我的呼唤，就请指引我一个方向………
     哪怕让我用余下的一生去弥补带给你的伤悲………
     即使我给你带来的也许还是——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