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任何人，日子还是要照过的，尤其是我——DIE。
由于在中东舍生忘死的表现和一堆堆生动的近距离照片，我成了公众眼里的优秀记者，勇敢的象征，被送去参加一系列展览和比赛，简单一句话，就是我出名了。报社加了我的薪水，老总还特别送了我一辆宝马以示鼓励，难道他不知道记者是不用汽车的吗？记者的坐骑就是自己的11路啊，真是讽刺。
     我在公众的面前变换着各种笑容，简简单单的，只要稍微扯动嘴角，眯起眼睛，毫不费里的勾出一个虚假的弧度就可以了，在他们眼里，我一定是个从容不迫，干劲儿十足的有为青年吧。
     可是一回到那间小屋，我脸上的面具就会自动崩溃，我每天夜晚在这充满薰的气味儿的房间里，忍受的是何种煎熬。每天打开门，都希望看到一个奇迹，但每天走进来，看到的都是失望。
     我的生命有史以来从没有这两个月过的这么漫长，在白天用工作来麻木自己，在夜晚却要抽丝剥茧地撕裂伤口，触目惊心地审视自己的灵魂。这样的日子，究竟何时才是尽头？
     渐渐地，我习惯在外面待到很晚，用酒精麻醉自己，用和不同的采访对象交谈来加快时间的进程。又是一个午夜，我终于承受不住开车回家，薰，让我睡个安稳的觉吧，好吗？为什么你总是要在梦里不停地呼唤我，而我却又找寻不到你的踪影？
     汽车果然不如11路，没多久就没了油，我慢腾腾地把它驶进加油站，发誓以后在再也不用这个鬼东西。
     我昏昏沉沉地看着加油工人把车喂饱，眼睛里没有一点儿焦距，好累，我好想回家，好想忘天忘地的倒头大睡。。
     模糊中忽然觉得那个给我车加油的工人背影，好熟悉，以前在哪儿见过？窄小的肩膀，细瘦的双臂，有些佝偻的后背，突出的两块肩胛骨……还有，那遮住眼睛以上部分的帽子里露出的几缕紫色？
     我像被雷击中一样定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熟练的每一个动作，看着他抬手，转身………..
     最后，看到的是那双眼，那双在我记忆中尘封已久的双眼，依然是那么清澈，透明，反射出我心灵的干涸，引来一阵阵刺痛。
     他，没变吗？
     我机械地打开车门，走向他的背影，用无力的双手环抱住那无限孤独的身躯，我感到一阵冰凉，他怎么这么冷？
    “薰，是你吗？我找了你好久。”
     我可以清楚的感觉出他的后背僵硬了一下，转过身，看到的，还是微笑，那种和分别时一模一样的微笑，在这漆黑的夜里，他给我的还是微笑。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你是离不开我的啊，DIE。”薰的声音，像是过了一个世纪的回音，再度深沉地响起。所有的记忆，所有的爱意，所有的思念，在下一秒喷薄汹涌而出……..
     我借着幽暗的光芒端详这张我日夜思念的脸，是那么的熟悉，也是那么的陌生。深深陷入的两颊，突出的颧骨，被油烟熏得黑黄的皮肤，被汗浸透的几缕头发，布满油渍的工作服下瘦得只剩一副骨头架子，谁说岁月不会在人的脸上刻上痕迹，他的苍老显而易见。薰，你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啊？
     我的眼泪再也无法留在眼眶里，一滴滴地流在他细得可怜的苍白手腕上。
    “走吧，DIE，跟我回家，回我的家。”他牵着我的手，  “这个家伙，先放在这儿好了。”他指了指我的车。
     夜，还在延续着，我紧紧地握着薰的手跟着他走，任他把我带向不知名的远方。从手心传来的感觉没有一点儿温度，冷得像冰，但我能听到他心跳的声音，每一下，都是那么的美妙，每一下，都蕴涵着安稳的节奏。
     不知道走了多久，仿佛已经走到世界的尽头，无法回头，因为已经没有退路。身边的，只有黑暗，模糊的黑暗，薰的身影已和它融为一体。路旁的大树被风吹得沙沙做响，除此之外，静得再无一点儿气息。似乎只有我是游离在外的，抓不住黑暗，也抓不住薰。
     在一幢斑驳的楼前，薰终于停下了脚步。他拉着我向下面的幽深走去，还叮嘱着，“小心点儿，脚别拌着。”暗绿的灯光下依稀看的出这是个地下室，打开那吱呀做响的门，一股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薰把我请到了屋里。这是比学校的小屋更小的房间，我甚至不能想象这样的空间竟能住人。仅仅能放的下一张床，没有家具，没有任何东西，除了一把木椅和一张小桌子。要不是稀稀拉拉那几个玻璃饰物，真是没有一点儿生气。
     外面的天气很炎热，这里却冷嗖嗖的，一点儿也感觉不到是夏天的季节，有的，只是地下室特有的阴气。房顶有许多水泥管子暴露着，由于潮气而凝结着水滴，而脱落的墙皮薰用报纸把它糊上，显得更加的凄凉。
     这，就是薰的家？这，就是薰住的地方？这，就是两年来薰赖以栖身的角落？在我为了自己的梦想而拼命努力的时候，在我享受各种各样的荣誉的时候，在我和别人烂醉如泥借酒消愁的时候，你，我爱的薰，就在这样像老鼠窝一样的阴暗地下室顽强地生活着？没有阳光，没有颜色，自然也没有快乐。
     都是我害的，是我把你拉出了你原本宁静的港湾，是我，害你受这种种难耐的煎熬。
    “薰，我没想到会这样，都是我的错。我……..”泪水开始盈满我的眼。
    “DIE没有错，这不是你能想到的。都是我，逞强地辞了工作，才发现自己除了扫地什么都不会。好不容易找到了加油站的工作，虽然很辛苦，但我现在已经很熟练了。挣来的钱刚刚好够这里的房租呢。而且，DIE你知道吗？加油站的工作还管中饭和晚饭呢。还有………”他不看我的眼睛，滔滔不绝地说着，像是在讲给自己听。
    “够了，不要再说了，我求你不要再说了，薰，求求你………”我趴在他的肩头失声痛哭着，为什么你受了那么多的苦却不向我倾诉？为什么要露出那么美丽的笑脸给我看？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坚强………..
    “DIE，我好想你…有你写的报道的报纸我每张都有收哦。每当我觉得自己挺不过去的时候，都看你写的文章。虽然我不太明白，可我知道，你在那边很努力，以生命为赌注，我的痛苦又算什么呢。而且，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找到我的。只要你还活着.”薰像妈妈一样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为我轻轻地擦去眼泪。
    “薰，别离开我了，好吗？”我寻找着他的嘴唇，不等他回答就亲吻着他的干裂，吻着那岁月的磨难在他脸上刻下的风霜。眼前的薰，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现在，他潮湿的眼神还是那么诱人，似乎每个细胞都等着我去爱。我疯狂地脱去他的衣服，暴风雨一般入侵这让我日夜思念的身体。
     薰无言，深深地把我的欲望纳入他单薄的身躯。他用细瘦的手臂环着我的头，把它埋在自己的胸膛。两行晶莹的泪水，无声地滑落在他的脸庞，慢慢风干………
     我再次找回了你的身体，拥有了你的身体，而你的灵魂呢？它又飘向了何方，为什么？我看不见它。
     午夜，我拥着他刚刚温暖的身体，轻声说：
    “薰，我们回家吧。”

     很久后想一想，薰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他始终觉得我一定能找到他。那种坚定，实在是让人动容。可是，假如没有那个奇妙的夜晚，我们两个的生命是否就永无交集了呢？那样的世界他也甘之如饴吗？
     另外，薰真的是未卜先知的话，怎么就不曾想想他的以后？如果他看到了我们的将来，还会带我回家吗？如果能让他选择……..
     人类总是想尽各种办法去纠正自己的过错，找寻自己遗失的东西，弥补残缺的事物，可是，没有任何东西是在被破坏后还保持原样的，只有无限的接近，但那微小的0.000000001是永远无法恢复的。
     正如我和薰灵魂上的深洞，已经早在岁月的风化中造成创伤，用多少句的甜言蜜语，用多少个灿烂的微笑，用多少次身体的交合，都是填补不完的。因为，它早已，深彻心脏，腐烂至我们的每一滴血液…………

           （ Mercury Rev ：HOLE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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