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怕永恒（十四）

     第二天一大早，当天还是蒙蒙亮的时候，当一切皆未苏醒的时候，我把薰接回了家。
     他静静地抚摸着屋子里的一切，微微露出笑意。
    “DIE，跟我走的时候一点儿都没变呢，我还以为会被你搞成猪窝呢。”
    “过分哦，好歹我也收拾房间的。”其实我只是很少回来罢了。
    “对了，你的小狗呢。听说你本想让山田太太帮忙照看的。”
     薰脸上的光芒立刻消失，“我，养不起它，没有多余的钱给它买狗粮。所以我把它带到很远的地方，想把它扔掉。可它竟然自己找到路又回来了。再后来我把它带到了更远的地方，回来的时候我自己都差点儿迷了路。DIE，我是不是，真的很残忍？”薰轻描淡写，但那隐藏的忧伤毕竟无法掩饰。
    “没有，也许它会找到更好的主人。”我忽然想到了当初的自己就是这样像扔一只狗一样抛弃了薰，不由一阵钻心。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在身旁，他连最宠爱的狗都养不起，也就是说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那种孤独与寂寞，究竟是怎么忍受的啊？我想也不愿想啊。
     我紧紧抱住他，想温暖他冰冷的身躯，“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
    “DIE，你觉得有永远吗？我觉得，没有。”薰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他的脸，使我无法看清他的眼睛。
     我的心中开始困惑………我们回不到从前了吗？

     慢慢地，我和薰的生活又开始走回了正常的轨道，彼此之间都小心翼翼，努力不再互相伤害。薰不肯辞去加油站的工作，他觉得那是他唯一的生存技能，说什么也不肯让我养他。     
     每天早上，他会穿上那身暗色的工作服，用帽子遮住他那美丽的头发，留下早饭就匆匆离开。晚上七点多钟他才会拖着一身的疲惫回来，洗完澡就一头倒在床上，累得用不了两分钟就梦周公去了，连晚饭都懒得吃。而我会静静地看着他安详的睡脸，任时间在我们周围一分一秒流逝。
     睡着的薰像个天使，一个不小心堕落在凡间的天使，看得我想掉眼泪，造物主创造了这样纯洁的生灵却要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折磨他。多少年以后，当我不能再照顾他的时候，他该何去何从？面对他平静的睡脸，我瞬时有一种想摧毁这一切的想法，如果会注定更加痛苦，不如就让时间停止吧。我的手不自觉地环上了他细嫩的脖子，慢慢地扣紧扣紧。
    “DIE，不要离开我，不要…….”梦中的薰从紧闭的眼角里流下两行泪水，也惊醒了我即将失去的理智。
     我在干什么？DIE你真是胆小鬼，对未知的将来你就那么胆怯？懦弱地把一切都推在薰的身上，你还算是一个人吗？
     改天，要去看看医生了，难道是战争留下的后遗症，这未免太可笑了吧。我自嘲地躺平身体，给薰盖好被子，听着黑暗中走动的钟表声，在一片混乱中终于入睡。薰，只有在睡梦中才肯说出一直想说的话吗？为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没有一丝波澜，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像我从没有离开，薰也不是再度归来。我的采访渐渐多了起来，天天早出晚归，薰也一样，所以我们见面的时间除了睡觉一天加起来都超不过三个小时。不知不觉间，我们都已经不再是青春年少，那种激情，那种无忧的快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剩下的只是浓浓的深沉和互相关怀。
     薰没有了小狗，似乎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总是呆呆地趴在阳台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天。从我回来到去睡觉前，有时候能一直保持一个姿势。我怕他有什么毛病想把他拉进屋里，屡屡被他的笑容拒绝。
    “DIE，战场上的夜空看的到星星吗？”
    “嗯，看到的时候很少啊。”
    “是吗？还是有机会看到啊。真好。我住的那个地方就看不到星星啊。”
     他的眼睛在夜幕下显的亮晶晶的，格外漂亮。单薄的衣衫在清凉的晚风中缓缓飘动，薰的脸的确没有我初见时那么美丽了，经过岁月与磨难的洗礼凭添了些许苍老，但他还是薰，温柔的，水一般的薰。他那永远不变的少年的眼神，是否能够涤荡那些欲望的灰尘？他那亘古存在的宽恕的微笑，又是否能够包容我所有的罪呢。
     有的时候觉得薰就是月亮的象征，那么的神秘，那么的遥不可及，却在你迷茫看不到前路的时候，为你洒下一片片淡淡的光辉，温暖你寒冷冰封的心脏，照明你回家的旅途…….

     我把水晶天鹅剩下的残翼拿给薰看，我知道多少道歉的话语都难以弥补我的过失，毕竟，这是他父亲留给他最重要的东西，是他父亲的象征。
    “我很高兴呢，DIE，它真的这么管用。他替我保护了DIE呀，不用难过。”他笑得那么坦然，仿佛一切皆是必然。
    “这个玻璃天鹅，你还记得吗？”薰从箱子里翻出另一只一模一样的蓝色天鹅。
    “当然记得，这是以前你说服我相信你的证据嘛，是你自己做的那个。”
    “这个，送你。”薰把它递到我的胸前。
    “为什么？”我感到很惊讶。
    “因为，这个是我，从今以后，由我来保护你。”他的眼神极为认真。
    “说什么呢？再弱我也不会沦落到让你保护我的，不过，这个，我收下了。”接过来的玻璃天鹅在斜射进来的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照进我的眼，也烙印在我的心里。逆着阳光，看着眼前微笑的薰，竟然是那么不真切的感觉，镶着金边的光晕围绕在他的周围，柔和的，恬静的光彩。
     一瞬间，恍如隔世…….
     一瞬间，仿佛永恒………
     薰的感情，就像秋天的落叶，深沉而忠诚，隐约透出一种萧瑟宿命的悲剧美。但对于我来说，他的笑却又是春天，我在他的笑容里看到了久违的新绿，找到了轻风的和煦。是的，他的爱，让我从长长的迷梦中苏醒………..

     如果时间就这样流逝，如果我就这样静静地守着薰，一百年后，当我们都化成白骨，是否就能找人们所谓的到永远，一万年后，当我们的灵魂都已经灰飞烟灭，是否就能拥有人们所谓的永恒？
     我总是冥思苦想着一个又一个的如果，可是就算真的有这些如果，我们又能怎样？伤痛就是伤痛，这是时间用它的残酷告诉我的……..
    
       
            （ SUGIZO ：REVIVE <VIOLIN> / 苏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