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SHIYA的家真的很漂亮,和我那小小的公寓不同,每个角落都布置的颇有匠心。
更令我惊讶的是,在那些景致的工艺品中间,我找到了一个精巧的相框,一个7.8岁的小男孩天真地笑着,很是可爱。
“啊,这是我儿子,淘气着呢。”TOSHIYA站在我的背后,眼睛里面充满了笑意。
“什么?你都有儿子了?你结婚了?”实在是很震惊,他刚这么年轻。
“是啊,不过老婆早早地就死掉了,留下这么个小拖油瓶。”说是这么说,我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满满的父爱,这个样子的他真是我无法想象的。
“DIE,你不想结婚吗?不想有自己的孩子?真要这样和薰在一起耗一辈子?”TOSHIYA的眼里充满了怀疑。
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就算没遇见薰,我想我也不会找个姑娘结婚的,就算她再美丽,再善良。我的一生就注定要孤独一人吧,我不想去承担什么责任,也根本不羡慕人们眼里所谓的幸福美满,我想要的,只是瞬间的自由,而能给我这种虚幻的自由的,恐怕也只有薰了。至于孩子,我更不可能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这里已经太多悲苦,太多肮脏,太多虚假,我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赐给别人漫长的生命,让他去忍受各种各样的煎熬。
我和薰真的会在一起一辈子吗?这个问题我不愿去想,何况,就算想了,又能怎样?我们注定是要分离的,或者我先死,或者他先死,无论是哪一种,对活着的人来说即是痛苦又是解脱。
“嘿,发什么呆呢!给。”TOSHIYA递过来一杯酒。
“我在想,你和我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怎么讲?”TOSHIYA脱去外衣,斜斜地靠在沙发上。
“我是完全为自己活着,而你却不是。你还有孩子。”
“也许,我活不了多久了呢,那为谁活着还有什么意义。”TOSHIYA忽然开始笑,笑得幅度越来越大,笑得流出眼泪,仿佛我说了个什么了不起的笑话。
我静静地看着他发疯。他说的对,为谁活着真有那么重要呢,人生本来就已经如此痛苦,何苦还要为自己加上一个又一个沉重的枷锁呢。人生真的就像一场梦,做一场,忘一场,一路下来,我们还记得什么呢?
TOSHIYA终于笑完了,无限的悲伤瞬间爬上了他年轻的脸。
他抬起头,用黑亮亮的眼眸盯着我,
“DIE,来吧。”
我走上前,用了几乎半个世纪的时间脱去了他的衣服,一切,皆已注定。
晚霞,悄悄地移动着,把半个身躯放进了尘世………..
我和TOSHIYA最终还是越过了那条若有似无的界限。我惊讶于自己的坦然,竟然没有一点儿负罪感,和一个刚见第二面的人上床,早已不是我眼里应该的自己。
“DIE,起来吧,我儿子快回来了。”被阴影掩盖在床另一边的TOSHIYA轻轻推了推我。
在我刚穿好衣服的一刹那,我见到了他的儿子,一个小小的有着小鹿一样美丽眼睛的小男孩儿。
他从门外的光线中走进来,就像刚刚降临的小天使,小小的手拉住TOSHIYA的胳臂,大大的眼睛里有一种我们没有的东西,我没有,TOSHIYA没有,薰也没有,那种叫做希望的东西。
“爸爸,他是谁?”清脆的声音划破了黄昏的呆滞。
“他啊,是DIE,一个很善良的叔叔哦。你要不要去他家玩?”TOSHIYA看着我坏坏地笑着。
“真的吗?我可以去你家吗?”他转向我,用那张圆圆地脸天真地看着我。
哎,有什么办法呢。“好吧,我带你去,但是,先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LUKA。”LUKA吗?我记得那是个总是受虐待却喜欢笑脸迎人的小孩儿,TOSHIYA不会不知道吧,竟给自己的孩子起了这样的名字,真有他的,有没有为人父母的常识啊。
一切都荒唐地发展着,在和TOSHIYA上完床后两个小时我就把他还有他的孩子带回了我和薰的家,并脸不红气不喘地把他们介绍给了薰。
薰对我第一次带朋友来似乎很高兴,手忙脚乱地忙这忙那。尤其是对于那个小客人,格外地热情,看得出来,薰很喜欢小孩子。
而LUKA好像对薰也格外有好感,总是缠着他,在薰做饭的时候,在薰洗碗的时候,甚至在薰上厕所的时候,一分一秒地寸步不离。
我和TOSHIYA则被尴尬地晒在客厅里,听着厨房里传来的阵阵欢乐笑声,大眼瞪小眼地像个傻瓜似的对坐喝茶。
要走的时候,LUKA硬是死拽着薰的衣服,抱着他的腿说什么也不让他走。
TOSHIYA蹲下来,摸着LUKA的头,“不是薰要走,是我们要走,我们要回家睡觉啊。”那个孩子的眼泪于是啪哒啪哒地往下掉,看得我直心惊,怎么说哭就哭,跟水龙头似的啊。
“我不想走,薰像我的妈妈啊,他身上的味道和妈妈一样。”
TOSHIYA的眼睛顿时暗淡,两个瞳孔不再闪亮,“LUKA,走吧,我们改天再来。”他把孩子从薰身上扒下来,擦干他的眼泪,紧紧地抱在怀里,叹了口气。
“对不起,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再见。”
从窗畔向下眺望,目送一大一小两个被拉长的身影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觉得自己的心里似乎被什么重物撞击着。
不知何时,薰轻轻地走过来,抱着我的腰,
“DIE,你喜欢TOSHIYA吧。”
“为什么这么想。”我的心一惊。
“因为,你的身上有他的味道。”
我转过身,薰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睛像一潭死水,没有悲伤,更没有愤怒。有的,只是空洞的绝望。原来,从我回来的时候,敏感的他就什么都清楚了。
“我只爱你一个。”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不擅长撒慌,更不擅长解释。
“DIE,你总是这样,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害我追逐你追得好辛苦。也许,看着你在我的视野里飞就好了,幸福,不一定要紧紧抓在手中,不是吗?”他笑得凄凉,就像已经看透了一切。
我激动之下抓住他的手腕,想继续解释下去。忽然,觉得薰的手腕有些异样。我撩开他的衣袖,一条红色的伤口还静静地淌着血,在苍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红得惨烈。
“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这样?”我赶紧找来纱布,一层层把它裹起来,直到我再也看不到那往外浸透的红色。
“我只是想看看倒底有多疼罢了,别担心,没事儿的。”薰抬起头,轻轻吻了吻我的嘴唇。
“DIE,这是爱的伤痕啊。”他笑得诡异,动人的美丽混合着疯狂的悲伤,像一支在风中飘摇的野玫瑰。
整晚,我没有睡着,我清楚地知道,床的另一边,薰也一样。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悲伤,无法言喻的悲伤,一天天地扩大再扩大,直到它变成不能消除的伤痕,刻骨的伤痕,每一分每一秒,腐蚀着你日渐衰老但依然流血的心脏。
记得王尔德的童话《自私的巨人》的结尾里,曾经这么写到:
‘巨人向窗外看去,发现园子的最远角落里,树上已经开满白花,树下站着他所爱的那个小男孩。巨人格外高兴地接近那个小孩,却惊讶地发现孩子的掌心和脚背上有两个钉痕。巨人大叫:谁敢伤害你?孩子抬起头,看着他,说:这是爱的伤痕啊。’
小时候的我不明白究竟什么是爱的伤痕,是像我们不小心摔了跤,膝盖上血流不止的创伤吗?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什么是爱的伤痕。
爱的伤痕,就是我在薰的心里留下的永生永世也无法愈合的伤口啊,它被风一次又一次的吹干,它又一次又一次地被我残忍地撕裂,那伤口,依然鲜红。
以后会怎样呢?我不知道,我闭着双眼。
记得大岛渚曾经说过:“同性爱就是友谊与暴力的结合。”为什么在我和薰的身上平静的找不到后者呢。也许,那种暴力是潜藏在精神上的吧,在暗处滋生,酝酿.......
人的一生就是如此吧,充满了虚假的快乐,疯狂的爱情,愚蠢的嫉妒以及残忍地背叛,没有人能够免俗。不论是你,我,薰,还是TOSHIYA。
人的生命就像一条河,悄悄地解冻,蓬勃地奔涌,最后再慢慢地干涸……..
所以,“永远”这个高频率出现在书里的词语,在现实中,是不会存在的………
( NICK CAVE feat. PJ HARVEY :Where The Wild Roses Gr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