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怕永恒(九)


     随后的一星期,我都在匆匆忙忙准备行程中渡过。和父母解释,向朋友告别,办签证,打理行李,恶补阿拉伯语……..以至于无暇去顾及薰的情绪。而实际上,他也默默地做着跟平常一样的每一件事情,做饭,洗衣,打扫,似乎在他的世界里根本没有一点儿改变。
     终于,到了临别的夜晚,明天,我就会站在世界的另一边了吧。
     薰给我做了异常丰富的晚餐,笑着看我吃,可我根本就吃不下去,只觉得喉咙里堵了什么东西,哽咽地难受。
     “快吃啊,我说DIE,到了那儿谁还给你做这么多?一点儿觉悟都没有!”
     薰一口也没吃,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仿佛稍一眨眼我就会飞了似的,这是我有生以来最难受的一顿晚餐。
     当夜晚来临,我们静静地背靠背坐在一起,看着月亮升上来,把柔和的光芒撒在窗上,地上,床上,我们的身上。斑驳的树影像一张巨大的网罩在雪白的墙上,清凉的晚风徐徐吹来,吹起薰的发梢,轻柔地摩蹭着我的脖颈。
     真的,是最后一晚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CD音响里,放着的是THE CURE的“THE LAST DAY OF SUMMER”,夏日的最后一天,凄美绝望的乐音在空气中水银般流泻着,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从来没有感觉过,如此的…….寒冷。
     还是薰幽幽地打破了这种气氛,
    “DIE,那边,有土豆烧牛肉吗?”
    “应该没有吧。”
    “这样,早知道,刚才应该给你做那个吃的。”他的声音开始哽咽。
     我转过身,紧紧抱住他,第一次,我看见,薰的眼里蕴含的是那样无法名状的悲伤与哀愁,就像即将熄灭的烟花,是那么的无依和绝望。
     是啊,他现在什么都没有,没有父母,没有朋友,甚至没有属于他自己的家,而唯一可依靠的我却要毅然地弃他而去。我,什么时候学会了如此残忍?
    “薰,我走了要好好照顾自己。天冷了要加衣服,存折我留在抽屉里,有病了千万记住要上医院,光喝白开水是不会管事儿的。家里的这些电器哪儿不会用可以问隔壁的山田太太。”
    “还有,你,可以不必…….等我。”毕竟,留下一个无法兑现的希望更是残忍。
    “DIE?”他抬起头,显然很震惊。但很快地,眼神里又恢复了那死一般的空洞。
    “我,可不可以给你照张相?从来都是你给我拍,这回换我,好不好。”不等我回答,他迅速起身,匆忙去拿相机,在他转身之前,我分明看到了不断滴落的眼泪。
    “笑,笑一个呀,DIE,你怎么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实在无法对着他的脸笑出来。
    “ DIE,你真狡猾,最后都不肯笑给我看。”眼泪还是忍不住地滑过他的脸庞,打湿了他颤抖的睫毛。“我怕,我会忘记你笑的样子,我好怕,DIE…….我怕会再也见不到你…….”
     我上前,拉过他的肩,徒劳地想吻干他的眼泪。
     在后半夜的时候,一瞬之间,倾盆大雨狂扫而下,漆黑的窗外,天地没了分界。一切,仿佛都要被摧毁,光明,被永远地带走。
     暴雨的夜晚,我们相拥在小屋的一角,静静地看着时间一点点…………
     化为灰烬……….
     第二天的早晨,意外的阳光明媚,让人联想不到昨夜的暴雨,只有空气里的清新悄悄弥漫着,久违的泥土气息。
     机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和朋友,报社的同仁一一告别。而薰,远远地淹没在一堆人中间,显得是那么瘦小,那么孤单。
      我走到他的身边,在众人面前,给了他深深的一吻,这种感觉,够我回忆多久?
      旁边的人发出了阵阵的惊呼,管他的,难道还不能和我的爱人告别吗?
     “好好保重,千万别苦了自己。”我紧紧握着他的手,昨晚一夜没睡使他显得更为憔悴,我怎么能放心走呢。
     “这个,你拿着。”一片清凉,散开在我的手心。是那只水晶天鹅。
      顿时,所有的记忆涌入了我的脑海,深秋的相遇,冬天的相逢,以后相处的每个日日夜夜……..一切,皆起源于此。
     “好怀念呢,当时为了拿回这个东西,你还用扫把顶住我的后腰呢。”
     “是啊,你还坏心眼的不给我,把我骗到了你家。DIE,你真是很坏呢。”薰开始微笑。
     “哈哈,还不是因为你笨。”
     “才不是呢。”最后的最后,我们还是选择要以笑容来结束啊。
     “可我真的不能要,这不是你爸爸留给你的吗?是你的宝贝呢,万一我真的翘掉了,你可就亏大了。”
     “没关系,因为,DIE你也是宝贵的。我爸爸说,这个天鹅能带来幸运。真的。”
      我还能说什么呢,轻轻地把它放在了旅行带中。
      转身走入登机口,最后回望,侯机大厅的人仿佛都消失不见,只有那片紫色,带着那最初的最美丽的笑容,静静地久久地伫立……
      这片紫色,会永远走出我的生命吗?我的生命中,以后是否缺少了这种颜色?
      直到最后,他留给我的都是笑容啊…….
      当飞机飞上了蓝天,抚摸着手里的水晶天鹅,我的思绪开始慢慢回溯:
      三年了,我和薰从来没有一张合影,即使我把他的每个表情,姿势都拍了个遍。在最后一夜,我应该想到,他真正想要的其实只是我们的合影而已。
      三年了,我和薰没有看过一场电影,因为我总觉得他看也看不懂。我的梦想,我的世界他未必能理解。
      三年了,我没给薰买过任何礼物,除了那副手套,而他像宝贝似的收好,放在他的小箱子里,还不曾戴过一次。
      三年了,我从没带薰出去旅行过一次,即使我经常和朋友出去自助旅行,即使薰是那么的向往大海。
      三年了,我欠你的太多太多,而现在才发现,善良的你从无怨言。你是那么
      深地爱着我,而我,爱你,不及爱自己的十分之一。
我的爱是自私的。
      我在你离开我之前离开了你,我在你对我的爱熄灭之前离开了你,我在我们的灵魂枯萎之前离开了你。带走了我们相拥的甜蜜滋味,带走了一切美好的回忆,带走了你纯洁年轻的美丽,带走了你给我的欢乐岁月……………
      是的,我离开你,只是为了————让你永远不能忘记我。
      两万里的高空,无限漫长的距离,我,离你,越来越远……..
      再见,我的薰………

           ( SUEDE :He’s  Gon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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